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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大脑成为路由器:关于技术、阻力与存在的自我调适

万象笔谈  ·  2025-12-2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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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内容较新·昨天更新
最后更新: 2025年12月29日

悬浮的全栈幻觉

——当阻力被抹平,我们为何开始空虚

刚进入大学的时候,我以为自己不会感到迷茫。

我选择了自己最热爱的计算机专业。
在这之前,我已经在高中自学过 Java,做过网站,搭过云服务、软路由、交换机、NAS、机架式服务器,甚至修过一张显存损坏的 GTX 670。
我喜欢硬件、系统、网络,也对天文学、哲学、生物、化学保持着长期的兴趣。

从履历上看,我似乎正走在一条“正确的路”上。

我曾经笃信一件事:
精神世界的空虚,来自于匮乏。
只要我掌握得足够多、工具足够强、技术栈足够完整,我就能获得某种稳定而坚实的安全感。

但大一这个冬天,当我坐在一间讲授着旧版本 C 语言的课堂里,考试却要求在近乎原始的环境中手写代码,而与此同时,我的电脑里却躺着可以一键生成工程级代码的 AI 工具时,我突然意识到:

事情并不如我想象的那样。


空挡中的轰鸣

我并没有因为“能力的扩展”而感到踏实。
相反,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。

这种感觉很像一辆超跑,挂着空挡,却把油门踩到底。
引擎在咆哮,转速表疯狂攀升,但车轮没有向前移动哪怕一厘米。

我可以迅速完成作业、搭建项目、生成代码、调用框架;
我看起来什么都在推进,但内心却没有任何“向前”的触感。

我被一种巨大的、却虚假的“获得感”悬挂在半空。
我经手了大量知识,却没有真正占有它们。


阻力消失,意义随之消失

我开始回想高中时期的自己。

那时的快乐是沉重的,也是粗糙的。
为了修好一张几乎不值钱的老显卡,我要忍受高温、报错和反复拆装;
为了搭好家里的云服务,我要面对混乱的文档、漫长的排错和无数次失败。

那时候,世界对我充满了阻力

这种阻力是真实的——
就像雕塑家必须感受到石头的硬度,
就像飞行员必须依赖空气的摩擦。

正是因为有阻力,我的每一次用力才留下痕迹;
正是因为会痛,我才知道:
这是我做的,这是我学到的,这是我在场的证明。

而现在,AI 更像是一台超大功率的吸尘器。
它迅速吸走了几乎所有阻力。

我想写一个 AI 训练脚本,AI 立刻生成;
我想搭建一个系统框架,AI 直接给出“最优解”。

我逐渐从一个思考者,变成了一个只负责转发需求的中转节点
知识从我这里流过,却没有在我身上沉淀。

我获得了一种近乎“上帝视角”的控制感,
却失去了作为一个人最真实的触感。


能力错觉与被瞬移的石头

我逐渐意识到,自己正在陷入一种极其隐蔽的陷阱——
能力错觉

在这个时代,我们太容易把存取权(Access)误认为所有权(Ownership)
只要我“随时能查”“随时能生成”“随时能调用”,
我就下意识地以为,这些能力已经属于我。

但事实并非如此。

加缪说,西西弗斯的幸福,来自于推石头的过程。
而 AI 的出现,却直接把石头瞬移到了山顶。

我站在山顶,看着那块没有付出任何汗水就出现的石头,
感受到的不是喜悦,而是一种深刻的荒谬。

因为我心里非常清楚:
那不是我推上来的。


伪控制感与过度的“轻”

这让我想起米兰·昆德拉所说的“轻与重”。

我一直在逃避沉重。
逃避繁琐的原理、枯燥的推导、缓慢而不确定的思考过程;
我追求轻盈、直接、高效的 API、框架和现成方案。

但当一切都变得轻如鸿毛,
生命本身也就失去了锚点。

这种空虚,并不是因为我不再热爱技术,
而是因为我开始渴望真实

我是一个偏工程师气质的人,也深受存在主义影响。
我渴望拆解黑盒,渴望理解每一个齿轮如何咬合。
但高度封装的现代技术栈与 AI 的全面介入,
正在把世界变成一个巨大、光滑、几乎无法拆解的黑盒。

没有故障,没有裂缝,
也就没有“我在场”的证明。


尚未完成的回归

也许,真正的工程师精神,并不是站在上帝视角俯瞰众生,
而是像黑塞笔下的悉达多那样,
在河边做一个渡船人。

不是用魔法瞬间建起一座大楼,
而是感受水流的阻力,理解每一块砖的纹理。

我仍然不知道该如何在 AI 时代安放自己。
我也并没有一个现成的答案。

但至少现在,我开始意识到:
问题不在于我获得得太多,而在于我获得的一切失去了重量。

或许,真正需要回归的,
不是某种原始或落后的状态,
而是那种——
让我确认自己正在用力、正在感受、正在活着的阻力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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